优人神鼓 击鼓者谁?
责任编辑:王琳      发布日期:2015-07-07   
  上月末,台湾优人神鼓在国家大剧院演出两场以《时间之外》命名的舞台作品。优人神鼓是一个具有国内并不多见的独特气质的剧团,创办人刘若瑀曾随波兰戏剧家格洛托夫斯基学习,音乐总监、编舞黄志群曾赴印度问道,以击鼓为核心的表演,又融合了舞蹈、武术、祭仪等多重的艺术元素。能够感觉到,有别于鼓这种传统器乐一贯的激昂、热烈的气质,《时间之外》追求的是深沉而安静的力量和东方文化的表达。
  在内地舞台上观鼓阵,多见的是热烈奔放,所谓锣鼓喧天,已经是固定词组。它呈现生命的恣肆,自也是一种释放,终究来想,还只是生命单一的面向。6月24日晚,国家大剧院,看台湾的优人神鼓,凝定、庄严、素净、神驰,一种自主的收放节奏,让观众也摄心一处,静静体会这动静之间的张力与深意。整场演出命名为《时间之外》:何谓时间之内,何谓时间之外,一个与自我存在相关的命题,伴随着鼓声之余响,一直到演出结束。我后来乘坐地铁,依旧听到有人在热烈地谈论。这都在佐证,这场演出有某种特殊的神奇魅力。
  优人神鼓,一个红遍台湾几十年的剧场团体,在内地,依旧是个陌生的字眼。它的名气,远不及同样在台湾享有盛名的林怀民的云门舞集,但也许,看过云门舞集的观众,能对比出他们之间的不同。
  此次北京演出,整场六个段落,中间没有休息,前后一气呵成。它们分别被命名为“大骤雨”、“千江映月”、“涉空而来”、“蚀”、“漩中涡”、“时间之外”。观后细想,这也像极禅修的某种次第。暴雨现前,人在雨声中击鼓,人与雨、与鼓,宛如天地间纯然的存在,鼓声由鼓出,由手出,更由心出,震荡回旋,彼此相应。可以想象,这一番暴雨涤荡之后,那种身心湛然。之后,千江映月。大自然如镜,照见幻影迁流,也照见自己的起心动念。然后,就有人子,涉空而来,于人世的纷杂漩涡中欲求解脱,这其间历险遇波,障碍重重,必须迎上,也必须迂回避让。解脱者,达至时间之外,自由就如同那一人或多人一起的旋转,可以无尽地延续,也可以瞬间止停。
  将舞台上的一切往生命的修行上去参,我相信这不是我的意会。因为,此前一月,这个演出团体曾为这场演出在同样的剧场有过一次热身讲座。优人神鼓的创办人刘若瑀、音乐总监黄志群邀台湾禅者、艺术评论家林谷芳老师一起前来交流。林老师的开场白中,已经道出这个演出团体的与众不同。是舞蹈还是戏剧?单归某一类都好像无法涵盖整体,身心灵的锻炼,原就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在艺中体道,为道艺一体。这种理念,也贯穿于日常生活与排练。有幸在台下一个非正式场合,见过那些演员。他们衣着素朴,脸庞肤色,都透出大自然中风吹日晒过的痕迹。这种肤色与气质,已经不是只习惯在排练厅排练的演员所拥有的。并且他们禀行的训练方式是,先练禅坐后练打鼓。所有的演员都质朴而康健,有的女演员还称得上壮硕,但这都不影响他们舞台上的呈现。因为那种一招一式中所透出的静定之功,并不是所谓的优美的舞蹈动作就能达成。
  刘若瑀与黄志群,都是有故事的人,我印象最深的是,刘若瑀讲她师从波兰老师时的一次练习。选了最觉得有东方特色的陆游《钗头凤》做题材,结果作品出来,老师却说,你有一个西方化的思维。之后回台湾,她走遍宝岛,遍访原住民艺术,既为自己的艺术寻根,同时也确证自己到底是谁。习武出身的黄志群,在被邀请加入这个团体时提出,要先去印度游历几个月。在那里,他被好奇的孩子们不断问到,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他说这个问题问多了,便内化成一个哲学问题。跟着一位印度老师重新学打坐,是因为那位长者听完他打坐后的感受,说了一句:你还在糖果的外面打转,并没吃到糖果心儿里的甜。
  这两个故事,其实都可以作为这场演出的背景性提示。所以,我知道,将一场演出做修行的对应,并无多少唐突之处。当然,既作为演出置放于舞台,还要经得起艺术标准的检验。以整场来观,无论是意旨表达还是舞台空间、演员技艺,都确实堪称精湛。你可以看到,虽然特色是击鼓,但是鼓中还有舞,那些繁复的鼓点,还有舞,均不给人炫技之感。你甚至可以说,演员以自己非凡的控制力,消解了鼓与舞相加所容易激发的热烈与抒情,反而映显出静。在鼓声中体会自然之静、生命之静乃至虚空之静,一般理解这便是禅境,但是优人神鼓的禅境,又不是一味的宁静。静若处子动若矫兔的肢体变化,所透出的生命的强劲,同样是HOLD住全场的法力。动静之间,尤能带出生命内在的觉知,以及静中的澄明。鼓声虚实中有强弱,人声中,既有气息低沉的呼麦,还有清悦悠远的女声吟唱,再加风月、云雨,共同烘托出一个浩大苍茫的天地景象,道在此,已体现为超越于文化艺术之上的生命的求真。这大概是不同于其他艺术团体之处。当然,它依旧还是透出东方文化的色彩。舞台布景极简而写意,演员衣饰,多在纯白与浅灰之间。因着这浅色系的衬托,《涉空而来》一幕中着玄色衣服的舞者,就更显鬼魅。这也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涉空的“空”,说来依旧是一个佛教理念,在舞台上所呈现的,其实是一个人涉空而来,又复入虚空的历险。这纯白之中黑色的呈现,无疑加重的是阻碍的分量。
  舞台上还有多次旋转的动作。优人神鼓早年以苏菲旋转的方法旋转,演出还融入神圣舞蹈、太极等元素,但现在,他们已将这些化为内在的自我,所以旋转也便成为只看着内在中心旋转。相比于身体于时空中的无限张力,念白反而稍嫌多余,也许语言在此确实有其难以企及处。
  鼓之神奇,还在于谁在击鼓。日本人打鼓,打出的是鬼太鼓之韵。优人神鼓的出神入化,我私下以为,最离不开作为击鼓指导与音乐总监的黄志群。作为舞台上的灵魂人物,生活中的他一样质朴沉稳,亲切蔼然。他曾在那次交流会上带领大家做一个常用于练习的神圣舞蹈动作。即双臂依着不同节拍上下运动,慢慢再加上头部动作。初次练习,仅前者已经让我手忙脚乱,但因此也让我有一问请教于林谷芳老师:要完成这个动作,到底是要把自己的意念分几等分,还是要集中一念。他说,当然是通体一念,你若分心,动作肯定乱。
  从他那儿我知道了泽庵禅师一句话:置心一处,则为一处所夺。也由此领会,优人神鼓无论是练打鼓还是练禅坐,练的其实就是这个全体贯注,系于当下一念。有此自觉,优人神鼓的鼓,不管是众人齐击还是一人擂鼓,才会给人时空凝注之感。而做无数圈的旋转而无有动作之闪失,这里首先也是自己心神安稳。演出后确有观众好奇:你们这么多旋转,为什么不头晕?黄志群先生回答得好:旋转得稳,当然要靠训练。而通过训练你也会明白,向外看会头晕,向内则不会,因为看到的是自己。
  这不禁又让人觉得,这次演出,像一次禅修的境界呈现。究竟何谓时间之外?我看后愿意以《圆觉经》里一句话作解:“受用世界及与身心,相在尘域,如器中鍠,声出于外。烦恼涅槃不相留碍,便能内发寂灭轻安。”时间之外,并不是让我们脱离凡尘去成仙,而是同处喧嚣尘世,却能心中无染。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番领会。击鼓者谁?看台上也是观自己,寻找自己生命的鼓点。如此,优人神鼓来了又去,就不仅是一次审美的享受,瞬间的惊艳。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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