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罗 群
沉浸式话剧《无人入眠》剧照
《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演出现场
沉浸式戏剧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并不陌生，大名鼎鼎的话剧《无人入眠》带领不少中国观众“入坑”。2019年，在英国非常流行的大型浸入式戏剧《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被引进中国上海，同样引发广泛关注。新冠肺炎疫情后演出逐渐恢复，许多城市的戏剧市场靠沉浸式戏剧恢复活力，进一步展现了沉浸式戏剧的魅力和潜质。
沉浸式戏剧带给观众不同于传统戏剧的体验，受到不少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喜爱。同时，不断走向互动化、游戏化的沉浸式戏剧也对传统戏剧提出了挑战，引起了业界的关注和思考。
不同的形式 一样的“沉浸”
沉浸式戏剧在中国发展了多年，拥有大批观众，然而对于究竟什么是“沉浸式”，不同的戏剧人、观众有着不同的理解。导演赖声川执导的话剧《如梦之梦》使用环绕式舞台，观众坐在舞台中央，演员在四周表演；《无人入眠》让观众戴着面具入场，自行选择房间，体验不同的故事线；旅游景区的山水实景演出则把舞台设置在真实的山水之间，如同“人在画中游”——这些演出形式各不相同，但都自称或被称为沉浸式。
剧评人黄文琪说：“沉浸式戏剧的定义一直是模糊不清的，我比较倾向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戏剧学者阿诺德·阿隆森提出的一个比较简单的通用定义，即沉浸式戏剧是一个参与性的演出事件，包括一个包罗万象的吸纳性环境，调动了所有的感觉。”严格说来，目前国内许多被称为沉浸式戏剧的作品、项目，实际上还处于特殊场域展演与沉浸式戏剧的交叉点上，被笼统称为沉浸式戏剧。
沉浸式戏剧并不是近年才有的。据介绍，1975年，美国演艺项目《冷酷大教堂》中，设计师尤金·李把剧场改建成游艺场，免费给观众提供啤酒，场内还设有游戏机、小吃摊位、照相馆等，观众可以自由漫步，自行决定观看哪个演出。在当今许多沉浸式演出项目中，依然可见《冷酷大教堂》模式的影子。
提供不同以往的戏剧体验
杭州小伙王旭斌不仅是戏剧迷，同时非常喜欢密室逃脱、剧本杀，《无人入眠》刚刚落地杭州时，他就第一时间去体验了。“在这里，观众不用坐在观众席的固定位置上，可以到处走，你会感到舞台就在你眼前，甚至你就在台上，故事中的一切好像都跟你有关系，这是以往看戏所没有的体验，哪怕是观众离舞台很近的小剧场、‘黑匣子’，也很难有这样的体验。”他说。
正如王旭斌所说，打破传统剧场的观演关系，强调身临其境、互动性是目前沉浸式戏剧的普遍特征，也是沉浸式戏剧吸引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一大利器。据报道，沉浸式戏剧极大激发了杭州观众的观剧热情，不仅《无人入眠》反响很好，疫情后回归演出的《极夜》也收获了大批观众，每场《极夜》约有20%非首次观看的观众，甚至有观众五次、十次重复观看。
专家认为，沉浸式戏剧的火爆与新兴媒体的影响、文化消费方式的变革升级有关。当代观众能够通过多种媒体形式较容易地欣赏、体验各种奇观、幻境，新媒体、新技术也催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新鲜的消费场景、消费体验，消费者在文化消费中的自主性、能动性大大提升，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观众对戏剧的审美期待，也影响着戏剧人的创作思路。
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戏剧影视文学系教师韦哲宇分析，寻求消费市场的戏剧创作者一方面引入各类景观，通过演出场域的技术、装置使得观众可以在戏剧中消费精致的甚至是银幕、屏幕所不能提供的影像和奇观；另一方面，当代戏剧也在创作和演出中鼓励游戏，让观众尽可能体验到即兴、自由、创造性等在其他媒体、其他渠道较少享受到的消费体验。戏剧演出在这里成为“幻觉机器”，服务于观众抽离自身社会属性、进入虚构时空而且获得虚拟角色特性的愿望。
可见，对于成功的沉浸式戏剧，仅仅在环境上下功夫是不够的，还必须给观众提供融入剧情、投射情感的空间。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刘洋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剧本、演员等传统戏剧要素的重要性得到充分显示。沉浸式戏剧需要优秀的剧本、巧妙的设计，让观众有机、自然地介入演出，既能过“戏瘾”又不会过度干扰戏剧的方向和节奏。另外，沉浸式戏剧对演员的即兴临场能力有更高的要求，因为观众的参与让演出有了一定的不可控性，演员只有演技扎实、经验丰富、反应迅速才能不被“戏精”观众带跑。“对于沉浸式戏剧来说，剧本、表演等元素的地位不是弱化了，反而是加强了，这些元素不能让位于景观，而必须在景观中得以凸显，否则，沉浸式戏剧恐怕就成了表面化的堆砌和陈列，冗长而乏味，或许还很刻意。”刘洋的看法也部分地解释了为什么目前国内旅游景区超过300项实景演出中，大多不赚钱。
市场上需要多少沉浸式戏剧
事实上，除了旅游景区的实景演出，发生在剧场环境中的沉浸式戏剧也并不都能实现口碑票房双丰收。
据了解，《无人入眠》落地上海取得了巨大成功，而《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就没有那么幸运。自媒体“安妮看戏”主编安妮撰文称，尽管《无人入眠》和《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是全然不同的体验方式，但同为现象级沉浸式演出项目，二者的比较几乎不可避免。安妮认为，《无人入眠》让人们尽可能地沉浸在戏剧营造的世界，无论观众做什么，几乎都不会对戏剧世界造成影响，而到了《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观众的个人选择、个人叙事叠加在戏剧世界之上，观众的操作甚至会改变故事的走向。从沉浸到参与，沉浸式戏剧正发生着重要变化。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李亦男在《后戏剧剧场》一书的译者序中表示，英语“theater”一词是从希腊语“theatron”而来，意为“观看之场所”，也就是剧场，用这个词涵盖戏剧艺术表明了当时古代欧洲人的一种戏剧观：戏剧，首先是一种观看行为。专家认为，当戏剧概念泛化、边界不断拓宽，当代戏剧不可缺少的只有观众，只有“观看”这个姿态，观看行为定义了当代戏剧的本质属性。
反观沉浸式戏剧，它不断呼唤观众的深度参与，乃至由观众决定戏剧走向，观看行为所需要的审美距离正在消失，“观看”与“参与”的界线正在模糊。
黄文琪认为，真正优秀的戏剧作品，即使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也会深受触动而从情感上沉浸其中。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屏障很多时候并非存在于空间上，而是存在于心理上。如果《秘密影院：007大战皇家赌场》还是把自己定义为戏剧而非游戏，那么它冒犯了观众的心理距离；但如果它把自己定义为娱乐演出，那么千百人挤作一团的游戏体验以及昂贵的票价，远不如电脑游戏或者VR技术能够带给玩家的愉悦感。
专家称，当沉浸式戏剧不断挑战传统戏剧的表现形式和观演关系，不断拓宽戏剧概念的边界，它就不可避免地遭遇“什么是戏剧”等本体性问题。当沉浸式戏剧走向极致，它将在多大程度上是戏剧，多大程度上是游戏或其他？新鲜感过后，市场上究竟需要多少沉浸式戏剧？这都是沉浸式戏剧于喧嚣之后，留给行业和观众的思考。正如刘洋所说，审美的归审美，参与的归参与，让密室逃脱、剧本杀等充分发挥参与、互动、社交功能，给戏剧保留一点审美的空间和距离，或许也是很好的。
源自：中国文化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