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后又见《海棠红》
不久前，天津市评剧白派剧团携带新恢复的骨子老戏《海棠红》在北京梅兰芳大剧院和长安大戏院演出两场，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许多评剧老观众、老票友都欣喜地说：“终于能够看到这出只见过报道、从未在舞台上露演的好戏，真是过足了戏瘾！”
天津市评剧白派剧团演出的《海棠红》由李瑞环改编、姚志强导演、白派评剧艺术家王冠丽领衔主演。《海棠红》在上世纪30年代中期，曾经是评剧泰斗白玉霜的拿手杰作，红遍大江南北，并于1936年在上海拍成电影，连映数月，观众不减。然而后来由于白玉霜的英年早逝，此戏继承乏人。新中国成立后，此戏又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被摒除在可以上演剧目之外，因而已绝响七十余载。两年前，经李瑞环提议并亲自动手修改剧本，在天津市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这出好戏终于重现于评剧舞台。
《海棠红》讲述了旧社会评剧艺人海棠红的悲苦遭遇。她自幼被卖至陆家学艺，后学艺有成，码头唱红，被恶势力欺辱举家搬迁上海，又遭军阀沈万昌觊觎，欲纳为六姨太，被拒后一怒将海棠红囚于地牢。海棠红的丈夫又因赌博吸毒将亲生儿子小荣卖给了上海银行家邱老爷，自己也遭恶徒杀害。军阀混战，沈万昌倒台，海棠红经历人生莫大痛苦后，经同行救助继续献艺舞台。10年后，邱家公子邱继宗即小荣对海棠红的艺术备加赞赏，邀请她到邱府做客。海棠红在诉说悲惨身世中得认失散多年的爱子，一朝母子团聚，几番动人心扉，最终海棠红母子二人共留邱府，齐享天伦之乐。
仅从这个故事来讲，该剧起承转合，跌宕曲折，就已经非常感人了，再披之以管弦、涂之以粉黛，其艺术的渲染效果可想而知。李瑞环的改编非常讲究剧本结构，以红艺人海棠红初到上海滩拉开序幕，继而受军阀逼迫、爱子被卖、身陷牢笼、铁窗中惊闻亲人相继丧命，迭遭变故，家破人亡，一代名优，几成疯女……事件的推进完全按照戏曲的结构，环环紧扣，层层递进，如剥茧抽丝、草蛇灰线，将海棠红身世的悲惨、命运的坎坷曲曲传出。
情节是人物发展的历史。在大开大阖、波澜震荡的情节中，该剧塑造了一位中华民族优秀女性的形象：在家做妇，上孝长辈、下育婴孩、勤俭持家、宽容厚道，对于她那个又抽又赌、不可救药的丈夫，依然爱怜有加；出外为伶，恪守梨园良规，谨遵师门教训，清清白白做人，规规矩矩唱戏，艺术上不断精进，与同仁相濡以沫。其集传统美德于一身，传播正能量，弘扬真善美。
王冠丽的演绎，首先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下了大力气，她对人物精神的准确把握，让人赞叹。一位名伶，在遭受了那么大的生活打击与残酷迫害后，依然不失对生命的敬畏、对美好人性的追求，特别是对丢失亲子不放弃一丝希望的找寻，让人动容。
这里不得不重点介绍一下王冠丽的白派唱腔。近些年来王冠丽苦心孤诣的学习和锤炼，使她对白派唱腔的掌握炉火纯青，为他人所难及。王冠丽的音色很甜、很美，她的中音和低音尤其好，中音宽厚纯净，低音婉转响亮，这在咬字行腔上是很难的。这不得不使笔者想到京剧名家杨宝森的演唱，其以中低音的杰出运用获得观众的首肯。王冠丽的白派唱腔，完全可以和杨派的精美唱腔媲美。她低回婉转、韵味醇厚的唱腔，和她所塑造人物的精神气质浑然一体。剧中，凄凉的韵味、有力的咬字、细腻传神的旋律、斩钉截铁的节奏，王冠丽展现了白派唱腔的优长和刻画人物的准确性。特别是最后与失散十载的儿子重逢时的一段【慢板反调】，数十句唱词，以字生腔，以声带情，刚柔相济，纵控有致，如泣如诉，其情之切，令人泪下。
新编评剧《海棠红》最精彩最感人的是最后“母子重逢”一场戏：历经十载春秋，被亲生父亲卖掉的陆小荣已成为上海银行大老板邱老爷的养子，改名邱继宗，并成为海棠红的忠实观众，邀请海棠红来家做客。甫一见面，两人便觉分外熟稔亲热。当海棠红情不自禁地叙说起自己的悲惨身世，又说出自己被卖的婴儿的后背上留有一朵红色海棠时，倏忽，真相大白。之后的情节走向，笔者生怕走话剧《雷雨》的路子——终成空欢喜，相逢再分离，被邱府不近人情地将两代人硬相拆分。幸甚！作者如此写道：海棠红和小荣得到邱家的莫大恩惠，不但母子相认，并一宅分两院与养父母共享天伦之乐。
这一场戏要演出30分钟，邱、陆两家的亲子情、养子义交替展现反复冲击。在此，海棠红、邱老爷夫妇和小荣几人的爱恨情仇一起迸发出来；在此，激情澎湃大起大落的青衣、老生、小生的动人唱腔，亦发挥到极致，令闻者动容。然究其感人的关键，是剧本的非凡表现。李瑞环以他政治家的气度和文学家的如椽大笔，把阶级分析法和庸俗社会学从戏中剥离出去，而从“仁者爱人”这一中华经典文化的角度，开掘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即人性中的怜悯之心、同情之义。歌颂舞台上众多宅心仁厚、抑强扶弱的正面人物的真善美，批判舞台上少数军阀、走狗的假丑恶，展现海棠红坚持寻子之梦、终于梦想成真的美好追索。这一美好的结局荡涤着人们心灵的污垢，培养着人们的美好情怀，这也正是这出新生骨子老戏之时代精神所在。
任何一出被广大观众赞颂的好戏，必然是众多优秀因素合成的结果。《海棠红》除最佳的编剧、主演外，其他导演、音乐、舞美和灯服道效，无一不是既传统又创新的，这种植根在传统艺术沃土上的创新，无疑是极为正确的。至于《海棠红》剧组全体演员的“一棵菜”精神，更是这出好戏不可缺少的保证。
源自：中国文化报
